- 对照翻译:
春秋之末,至于战国,诸侯卿相,皆争养士自谋。
春秋末期,到战国时代,各国的诸侯及卿相,都争相收养人才。
其谋夫说客,谈天雕龙,坚白同异之流,下至击剑扛鼎,鸡鸣狗盗之徒,莫不宾礼。
上到谋士、说客,谈天说地的、修饰文词的,辩论“坚白”“同异”之类的人,下到击剑行刺的、力能扛鼎的,以及鸡鸣狗盗之辈,没有不以宾客的礼节去款待他们的。
靡衣玉食,以馆于上者,不可胜数。
穿着华丽的衣服、吃着珍贵的食物、被招待在官府里的人,数不清有多少。
越王勾践有君子六千人,魏无忌、齐田文、赵胜、黄歇、吕不韦皆有客三千人,而田文招致任侠奸人六万家于薛,齐稷下谈者亦千人,魏文侯、燕昭王、太子丹,皆致客无数,下至秦、汉之间,张耳、陈余号多士,宾客厮养皆天下俊杰,而田横亦有士五百人。
越王勾践有“君子军”六千人,信陵君、孟尝君,平原君、春申君、吕不韦等,都有宾客三千人,而孟尝君还在薛地招聚了六万家侠客及犯罪的人,齐国稷下学宫聚集的学者也有千人之多,魏文侯、燕昭王、燕太子丹等,也都招致了无数宾客,后来到了秦汉之际,张耳、陈余号称收养了许多人才,他们手下的宾客及仆役,都是天下的俊杰,田横也有五百士人。
其略见于传记者如此。
见于传记的大概就是这些。
度其余当倍官吏而半农夫也。
估计不见记载的,应当是官吏的一倍、农民的一半。
此皆奸民蠹国者,民何以支而国何以堪乎?
这些都是祸害百姓、危害国家的人,百姓怎么吃得消,国家又怎么受得了呢?
苏子曰:
苏子说:
此先王之所不能免也。
这是古代贤明君主所不能避免的事。
国之有奸,犹鸟兽之有鸷猛,昆虫之有毒螫也。
国家有坏人,就像鸟兽中有猛禽,昆虫中有毒虫一样。
区处条理,使各安其处,则有之矣;
把他们分别处理安置,使他们都能各安本位,是正确的处理方法。
锄而尽去之,则无是道也。
把他们尽数铲除掉,是没有道理的。
吾考之世变,知六国之所以久存,而秦之所以速亡者,盖出于此,不可不察也。
我曾就世代的兴废考察过,知道六国之所以长久存在,而秦朝之所以迅速灭亡,原因都在这里,不可不明察。
夫智、勇、辩、力,此四者皆天民之秀杰也,类不能恶衣食以养人,皆役人以自养也。
有智谋的人、有勇气的人、有辩才的人、有气力的人,这四种人,都是百姓中的优异杰出之士,大多是不能自己穿坏的吃坏的而去奉养别人的,都是要役使别人来奉养自己的一些人。
故先王分天下之富贵与此四者共之。
所以从前的帝王把天下的富贵分出一部分来,和这四种人共同享有。
此四者不失职,则民靖矣。
这四种人不失去常业,百姓就安定了。
四者虽异,先王因俗设法,使出于一:
四种人虽然各不相同,可是从前的帝王却根据习俗来制定法律制度,使他们都从同一途径中出身。
三代以上出于学,战国至秦出于客,汉以后出于郡县,魏晋以来出于九品中正,隋、唐至今出于科举。
三代以上是从学校中出身,战国到秦代是从宾客中出身,汉以后是由郡县官吏的选拔出身,魏晋以来是由九品中正出身,从隋唐到现在是由科举考试出身。
虽不尽然,取其多者论之。
虽然不完全是这样,但就大多数而言是这样的。
六国之君虐用其民,不减始皇二世,然当是时百姓无一叛者;
六国的君主,虐待他的百姓,并不亚于秦始皇与秦二世,然而在那个时候,百姓并没有一个人起来反叛。
以凡民之秀杰者,多以客养之,不失职也。
这是因为百姓中的优异杰出之士,多数都被当作宾客奉养起来,没有失去常业。
其力耕以奉上,皆椎鲁无能为者,虽欲怨叛,而莫为之先,此其所以少安而不即亡也。
至于那些努力耕作奉养官府的,都是朴实愚钝而没有什么作为的人,虽然想反叛,但是没有人去领导他们,这是六国能略微安定而不立即灭亡的原因。
始皇初欲逐客,用李斯之言而止;
秦始皇当初想驱逐宾客,采纳了李斯的建议才没有实行。
既并天下,则以客为无用。
统一天下以后,就认为宾客是没有用处的。
于是任法而不任人,谓民可以恃法而治,谓吏不必才,取能守吾法而已。
于是便信任法律而不信任人才,认为百姓可以靠法律来统治,认为官吏不必有才华,只要能够遵守我的法律就够了。
故堕名城,杀豪杰,民之秀异者散而归田亩,向之食于四公子、吕不韦之徒者,皆安归哉?
所以才毁坏了名城,杀掉了豪杰,对于百姓中优秀而又有特殊才干的人,将他们遣散还乡,从前就食于战国四公于和吕不韦的那些人,都回到哪里去呢?
不知其槁项黄馘以老死于布褐乎?
不知道他们是面黄肌瘦的老死在贫苦生活中呢。
亦将辍耕太息以俟时也?
还是停止耕作、叹息着等待时机呢?
秦之乱虽成于二世,然使始皇知畏此四人者,使不失职,秦之亡不至若是其速也。
秦期的变乱,虽然形成于秦二世在位之时,然而假使秦始皇当初知道畏惧这四种人,设法安置他们,使他们不失去常业,那么秦朝的灭亡,还不至于这样快。
纵百万虎狼于山林而饥渴之,不知其将噬人。
把上百万头虎狼放到山林里却让它们饿着、渴着,不知道它们将来是要吃人的。
世以始皇为智,吾不信也。
世人认为秦始皇聪明,我是不相信的。
楚汉之祸,生民尽矣,豪杰宜无几;
楚汉之争带来的灾祸,使百姓死伤殆尽,豪杰之士也应该没有多少了。
而代相陈豨过赵从车千乘,萧、曹为政,莫之禁也。
然而代相陈豨,侍从的车仍然有一千辆,都满载着宾客,萧何与曹参这两位相国先后当政并没有加以禁止。
至文、景、武之世,法令至密,然吴濞、淮南、梁王、魏其、武安之流,皆争致宾客,世主不问也。
到了汉文帝、景帝、武帝的时代,法令已经非常严密,可是吴王刘濞、淮南王刘长、梁王刘武,魏其侯窦婴、武安侯田蚡那些人,都还争着招致宾客,各代统治者并不过问。
岂惩秦之祸,以谓爵禄不能尽縻天下士,故少宽之,使得或出于此也邪?
这难道是借鉴秦朝灭亡的教训,认为单靠官爵和俸禄不能完全笼络住天下的人才,所以稍稍放宽一点,使他们也许能够从宾客中出头吗?
若夫先王之政则不然,曰:“
像那古代贤明君主的政策就不是这样,孔子曾经说过:“
君子学道则爱人,小人学道则易使也。”
君子学习了礼乐就会爱护他人,百姓学习了礼乐就容易使唤了。”
呜呼,此岂秦汉之所及也哉?
唉,这哪里是秦朝和汉朝能够比得上的啊!
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