- 对照翻译:
谈何容易!
谈话议论岂可轻易!
天生一不朽之人,而其子若孙必欲推而纳之于必朽之处,此吾所为悁悁而悲也。
天生了一位不朽的人物,可是他的儿子或是孙子却一定要把他推入必然朽灭的地方,这就是我忧愤地悲伤的原因啊!
夫所谓不朽者,非必周、孔而后不朽也。
所谓不朽的人与事物,并不一定光是周公、孔子这样的人物然后才可以不朽。
羿之射,秋之奕,俞跗之医,皆可以不朽也。
后弈的射技、弈秋的棋艺、俞拊的医术,都是可以不朽的。
使必待周、孔而后可以不朽,则宇宙间安得有此纷纷之周、孔哉!
假使一定要等到出了周公、孔子这样的人物然后才可以不朽的话,那么古往今来的人间哪里能够有如此众多的周公、孔子这样的人呢?
子之大父一瓢先生,医之不朽者也,高年不禄。
你的祖父一瓢先生,是一位不朽的医生,在活到高寿的时候不幸去世了。
仆方思辑其梗概以永其人,而不意寄来墓志无一字及医,反托于与陈文恭公讲学云云。
我正想着要收集记述他的概要事迹,用来使他永传不朽,可没想到你寄来的墓志铭中竟然没有一个字涉及医学,反而把他依附到了陈文恭先生讲论理学一类的事情当中什么什么的。
呜呼!
唉!
自是而一瓢先生不传矣,朽矣!
从此一瓢先生就要不被传扬了,要淹没了!
夫学在躬行,不在讲也。
任何学问都贵在身体力行,而不在于口头讲论。
圣学莫如仁,先生能以术仁其民,使无夭札,是即孔子“老安少怀”之学也,素位而行,学孰大于是!
神圣的学问没有哪一种比得上仁学的了,先生能够凭着他的医术施爱于大众,使他们没有因病而早死的不幸,这就是孔子的“老人,要使他们晚年安心,年轻人,要使他们归向仁学”的学问啊,从自己的现实地位和情况出发去实践仁学,有什么比这更为高尚呢?
而何必舍之以他求?
那么何必舍弃这个去追求别的东西呢!
文恭,相公也;
王阳明功勋卓著,胡世宁还讥笑他多了一项讲论理学的事情,文恭先生又照样去从事它,在我的心里依旧认为是不对的,然而,文恭,是位高官;
子之大父,布衣也,相公借布衣以自重,则名高;
你的祖父,是位平民,高官要是借助平民来抬高自己,名声就会很好;
而布衣扶相公以自尊,则甚陋。
可是平民要是依仗高官来使自己也显得地位尊贵,就太浅薄了。
今执逮之人而问之曰:“
如果拉住路上的人然后问他说:
一瓢先生非名医乎?”
一瓢先生不是名医吗?
虽子之仇,无异词也。
即使你的仇人,也没有不同的意见;
又问之曰:“
又问他说:
一瓢先生其理学乎?”
一瓢先生大概是位理学家吧?
虽子之戚,有异词也,子不以人所共信者传先人,而以人所共疑者传先人,得毋以“艺成而下”之说为斤斤乎?
即使你的亲人,也有不同的意见,你不用人们都相信的事实给先人立传,却用人们都怀疑的事实给先人立传,只怕是因于“技艺上的成就位次在下”的说法而去做那计较名位的事了吧?
不知艺即道之有形者也。
不知道技艺就是仁道中有实践特点的学术啊!
精求之,何艺非道?
精心地探求技艺,哪种技艺不属于仁道?
貌袭之,道艺两失。
表面上符合仁道,仁道和技艺两者都会被丢弃。
医之为艺,尤非易言,神农始之,黄帝昌之,周公使冢宰领之,其道通于神圣。
燕王哙和子之哪曾没有依托尧舜禅让的故事来宣扬高尚,可是最终却被木匠与造车之人所嘲笑,医术作为一门技艺,尤其不能轻易谈论,神农氏开创了它,黄帝光大了它,周公让家宰兼管着它,其中的道理一直通向神圣的境地。
今天下医绝矣,惟讲学一流转未绝者,何也?
如今天下的名医绝迹了,只有讲论理学这一类的人仍然没有绝迹的原因是什么呢?
医之效立见,故名医百无一人;
医疗的效果会立即表现出来,所以名医在一百个医生中也没有一个;
学之讲无稽。
理学讲论之时没有依据。
故村儒举目皆是,子不尊先人于百无一人之上,而反贱之于举目皆是之中,过矣!
所以浅薄的儒生到处都是,你不把先人尊奉到百无一人的人物当中,却反而使他被贬低到了到处都是的人们当中,真是大错特错啊!
仆昔疾病,性命危笃,尔时虽十周、程、张、朱何益?
我从前曾经患了病、病得很重,生命已处于危险之中,那时即使有十位周敦颐、程颢程颐和张载、朱熹这样的理学家又有什么帮助?
而先生独能以一刀圭活之,仆所以心折而信以为不朽之人也。
可是先生独独能用一药物使我活命,这就是我从心里折服而且实在地认为他是不朽之人的原因啊!
虑此外必有异案良方,可以拯人,可以寿世者,辑而传焉,当高出语录陈言万万。
料想此外一定有可以用来救助世人、可以用来使世人长寿的奇特医案和良方,要是记述下来并使之流传下去,定会高出程朱“语录”中的陈腐言论极其之多。
而乃讳而不宣,甘舍神奇以就臭腐,在理学中未必增一伪席,而方伎中转失一真人矣。
可是你竟然忌讳而不愿宣扬,甘心舍弃你祖父神奇的医学成就而把他依附到臭腐的理学之中,这样,在理学界未必能够增加一个虚假的席位,但医学界却反而失去了一位真正的人物了。
岂不悖哉!
难道不荒谬吗?
岂不惜哉!
难道不令人感到痛惜吗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