- 对照翻译:
魏公子无忌者,魏昭王少子,而魏安釐王异母弟也。
魏国公子无忌,是魏昭王的小儿子,魏安釐王同父异母的弟弟。
昭王薨,安釐王即位,封公子为信陵君。
昭王死后,安釐王登上王位,封公子为信陵君。
公子为人,仁而下士,士无贤不肖,皆谦而礼交之,不敢以其富贵骄士。
公子为人,待人仁爱,又能谦逊地对待士人,凡是士人,不论德才高低,公子都谦逊地有礼貌地同他们结交,不敢凭仗自己的富贵对士人骄傲。
士以此方数千里争往归之,致食客三千。
因此,方圆几千里以内的士人都争着去归附他,他招来了食客三千人。
当是时,诸侯以公子贤,多客,不敢加兵谋魏十余年。
在这个时候,各国诸侯因为公子贤能,又有很多门客,有十多年不敢施加武力打魏国的主意。
魏有隐士曰侯赢,年七十,家贫,为大梁夷门监者。
魏国有位隐士,名叫侯赢,七十岁了,家里贫穷,做大梁夷门的守门人。
公子闻之,往请,欲厚遗之。
公子听说这么个人,就去拜访他,想送他一份厚礼。
不肯受,曰:“
侯赢不肯受,说:“
臣修身洁行数十年,终不以监门困故而受公子财。”
我修养品德,保持操行的纯洁,已经几十年了,终竟不能因为看守城门穷困的缘故接受公子的财物。”
公子于是乃置酒,大会宾客。
公子于是办了酒席,大会宾客。
坐定,公子从车骑,虚左,自迎夷门侯生。
(宾客)坐好以后,公子带着车马,空出车上左边的座位,亲自去迎接夷门的侯生。
侯生摄敝衣冠,直上载公子上坐,不让,欲以观公子。
侯生撩起破旧的衣服,径直走上车子,坐在公子的上座,毫不谦让,想借此观察公子的态度。
公子执辔愈恭。
公子握着缰绳,(态度)更加恭敬。
侯生又谓公子曰:“
侯生又对公子说:“
臣有客在市屠中,原枉车骑过之。”
我有个朋友在肉市里,希望委屈你的车马去访问他。”
公子引车入市,侯生下,见其客朱亥,俾倪,故久立与其客语,微察公子,公子颜色愈和。
公子就驱车进入肉市,侯生下了车,会见他的朋友朱亥,斜着眼睛傲视着,故意久久地站着跟他的朋友谈话,(一面)暗暗地观察公子,公子的脸色更加温和。
当是时,魏将相宗室宾客满堂,待公子举酒;
在这个时候,魏国的将相和贵族以及其他宾客坐满堂上,等待公子开宴;
市人皆观公子执辔。
市上的人都看着公子握着缰绳驾车。
从骑皆窃骂侯生。
公子的随从都暗地骂侯生。
侯生视公子色终不变,乃谢客就车。
侯生看见公子(温和的)脸色始终没有改变,才辞别朱亥登上车子。
至家,公子引侯生坐上坐,遍赞宾客,宾客皆惊。
到了公子家中,公子领侯生坐在上座上,向侯生一个一个地介绍宾客,宾客都很吃惊。
酒酣,公子起,为寿侯生前。
酒喝得正痛快的时候,公子站起来,到侯生面前为他举杯祝寿。
侯生因谓公子曰:“
侯生于是对公子说:“
今日赢之为公子亦足矣!
今天我难为您也算够了。
赢乃夷门报关者也,而公子亲枉车骑自迎嬴,于众人广坐之中,不宜有所过,今公子故过之。
我不过是夷门的看门人,公子却亲自委屈自己的车马,亲自迎接我,在大庭广众之中,不应该有逾越常礼之处,但今天公子特意逾越常礼。
赢欲就公子之名,故久立公子车骑市中,过客,以观公子,公子愈恭。
然而我想要成就公子爱士的美名,(所以)故意让公子的车马久久地站在市场中,借访问朋友来观察公子,公子却更加恭敬。
市人皆以赢为小人,而以公子为长者,能下士也。
街上的人都认为我是小人,认为公子是有德性的人,能够谦虚地对待士人。”
于是罢酒,侯生遂为上客。
于是结束宴会,侯生就成了公子的上客。
侯生谓公子曰:“
侯生对公子说:“
臣所过屠者朱亥,此子贤者,世莫能知,故隐屠间耳。”
我访问的屠夫朱亥,这个人是有才德的人,世上没有哪个人了解他,因此隐居在屠户中间。”
公子往,数请之,朱亥故不复谢。
公子就前往朱亥家,屡次向他问候,朱亥故意不答谢。
公子怪之。
公子对此感到奇怪。
魏安釐王二十年,秦昭王已破赵长平军,又进兵围邯郸公。
魏安釐王二十年,秦昭王已经打败了赵国长平的驻军,又进兵围攻邯郸。
子姊为赵惠文王弟平原君夫人,数遗魏王及公子书,请救语魏。
公子的姐姐是赵惠王的弟弟平原君的夫人,多次送信给魏王和公子,向魏王请求救兵。
魏王使将军晋鄙将十万众救赵。
魏王派将军晋鄙率领十万军队援救赵国。
秦王使使者告魏王曰:“
秦昭王派使臣告诉魏王说:“
吾攻赵,旦暮且下,而诸侯敢救赵者,已拔赵,必移兵先击之。”
我进攻赵国(都城),早晚将要攻下来,如果诸侯有敢援救赵国的,我在攻克赵国后,一定调遣军队首先攻打它!”
魏王恐,使人止晋鄙,留军壁邺,名为救赵,实持两端以观望。
魏王害怕了,派人叫晋鄙停止前进,把军队驻扎在邺,名义上是救赵,实际上是两面讨好,以观望局势的变化。
平原君使者冠盖相属于魏,让魏公子曰:“
平原君的使臣连续不断地来到魏国,责备魏公子道:“
胜所以自附为婚姻者,以公子之高义,为能急人之困。
我之所以自愿高攀您结为姻亲,是因为公子义气高尚,是能够关心和解救别人困难的。
今邯郸旦暮降秦而魏救不至,安在公子能急人之困也!
现在邯郸早晚就要投降秦国了,魏国的救兵却还没有来,公子能关心和解救别人的困难这一点又表现在哪里呢!
且公子纵轻胜,弃之降秦,独不怜公子姊邪?”
况且公子即使看不起我,抛弃我,让我投降秦国,难道就不可怜公子的姐姐吗?”
公子患之,数请魏王,及宾客辨士说王万端。
公子为此事发愁,屡次请求魏王发兵,同时让自己的门客和辩士用各种理由劝说魏王。
魏王畏秦。
魏王害怕秦国。
终不听公子。
始终不肯听从公子。
公子自度终不能得之于王,计不独生而令赵亡,乃请宾客,约车骑百余乘,欲以客往赴秦军,与赵俱死。
公子自己估计,终究不能从魏王那里得到救兵,决计不独自活着而使赵国灭亡,于是邀请门客,准备了一百多量车,想率领门客去同秦军拼命,与赵国人死在一起。
行过夷门,见侯生,具告所以欲死秦军状。
走过夷门时,会见侯生,把打算去同秦军拼命的情况和原因全告诉侯生。
辞决而行,侯生曰:“
告别出发,侯生说:“
公子勉之矣!
公子努力吧!
老臣不能从。”
我不能跟您一道去。”
公子行数里,心不快,曰:
公子走了几里路,心理不愉快,说:“
吾所以待侯生者备矣,天下莫不闻,今吾且死,而侯生曾无一言半辞送我,我岂有所失哉?”
我对待侯生的礼节够周到了,天下没有谁不知道,现在我即将去死,可是侯生连一言半语送我的话都没有,我(对他)难道有礼节不周到的地方吗?”
复引车还,问侯生。
便又调转车子回来问侯生。
侯生笑曰:“
侯生笑着说:“
臣故知公子之还也。”
我本来就知道公子公子会回来的。”
曰:“
接着说:“
公子喜士,名闻天下。
公子喜爱士人,名称传遍天下。
今有难,无他端,而欲赴秦军,譬若以肉投馁虎,何功之有哉?
现在有危难,没有别的办法,却想赶去同秦军拼命,这就像拿肉投给饿虎,有什么用处呢?
尚安事客?
公子还用门客干什么!
然公子遇臣厚,公子往而臣不送,以是知公子恨之复返也。”
然而公子待我恩情深厚,公子前去(拼命)而我不送行,因此知道公子对此感到遗憾,一定会再回来的。”
公子再拜,因问。
公子拜了两拜,说道:“
侯生乃屏人间语曰:“
侯生于是排开众人,说到:
赢闻晋鄙之兵符常在王卧内,而如姬最幸,出入王卧内,力能窃之。
我听说晋鄙的兵符常放在魏王的卧室里,如姬最受宠爱,经常出入魏王的卧室,她有办法能够偷到它。
赢闻如姬父为人所杀,如姬资之三年,自王以下,欲求报其父仇,莫能得。
我听说如姬的父亲被人杀了,如姬悬赏请人报仇有三年了,从魏王以下,都想办法替她报杀父之仇,但没有人能够做到。
如姬为公子泣,公子使客斩其仇头,敬进如姬。
如姬对公子哭诉,公子派门客斩下她仇人的头,恭敬地献给如姬。
如姬之欲为公子死,无所辞,顾未有路耳。
如姬愿意为公子(出力,即使)献出生命,也不会推辞,只是没有机会罢了。
公子诚一开口请如姬,如姬必许诺,则得虎符夺晋鄙军,北救赵而西却秦,此五霸之伐也。”
公子果真开口请求如姬,如姬一定答应,那就可以得到兵符,夺取晋鄙的军队,北边救援赵国,西边打退秦国,这是五霸那样的功业啊。”
公子从其计,请如姬。
公子依从他的计策,去请求如姬。
如姬果盗兵符与公子。
如姬果然偷出兵符交给公子。
公子行,侯生曰:“
公子出发时,侯生说:“
将在外,主令有所不受,以便国家。
将在外,国君的命令有的可以不接受,为的对国家有利。
公子即合符,而晋鄙不授公子兵,而复请之,事必危矣。
公子即使合了兵符,如果晋鄙不把军队交给公子,再向魏王请求,事情就一定危险了。
臣客屠者朱亥可与俱,此人力士。
我有个门客朱亥,是屠夫,力大无穷。
晋鄙听,大善;
晋鄙听从,那很好;
不听,可使击之。
不听从,就可以让朱亥击杀他。”
于是公子泣生曰:“
于是公子哭起来。
公子畏死邪?
侯生说,“公子怕死吗?
何泣也?”
为什么哭泣呢?”
公子曰:“
公子说:“
晋鄙嚄唶宿将,往恐不听,必当杀之,是以泣耳,岂畏死哉?”
晋鄙是位叱咤风云的老将,我去(接他的兵权),恐怕他不会听从,必定要杀死他,因此哭泣,哪里是怕死呢!”
于是公子请朱亥。
于是公子去邀请朱亥。
朱亥笑曰:“
朱亥笑着说:“
臣乃市井鼓刀屠者,而公子亲数存之,所以不报谢者,以为小礼无所用。
我本是市场上一个操刀宰杀牲畜的人,可是公子多次亲自来慰问我,我之所以不回谢,是因为我认为小的礼节没有用处。
今公子有急,此乃臣效命之秋也。”
现在公子有急难,这就是我替您贡献生命的时候了。”
遂与公子俱。
于是他就跟公子一同前去。
公子过谢侯生。
公子又去向侯生辞别。
侯生曰:“
侯生说:“
臣宜从,老不能,请数公子行日,以至晋鄙军之日北乡自刭,以送公子。”
我应当跟您去,年老了,不能去了,请让我计算公子走路的日程,在您到达晋鄙军营的那天,我面向北方自杀,以此来送公子!”
公子遂行。
公子于是就出发了。
至邺,矫魏王令代晋鄙。
到了邺城,假传魏王的命令代替晋鄙。
晋鄙合符,疑之,举手视公子曰:“
晋鄙合了兵符,对此感到怀疑,举起手来注视着公子,说:“
今吾拥十万之众,屯于境上,国之重任。
现在我统率十万大军,驻扎在边境上,这是国家交给的重任。
今单车来代之,何如哉?”
如今你单车匹马来接替我,这是怎么回事呢?”
欲无听。
想要不听从(命令)。
朱亥袖四十斤铁椎椎杀晋鄙。
朱亥拿出袖子里藏着的四十斤重的铁锤,用锤子打死了晋鄙。
公子遂将晋鄙军。
公子于是统率了晋鄙的军队。
勒兵,下令军中曰:“
整顿队伍,给军中下了命令,说:“
父子俱在军中,父归。
父子都在军中的,父亲回去。
兄弟俱在军中,兄归。
兄弟都在军中的,哥哥回去。
独子无兄弟,归养。”
独子没有兄弟的,回家奉养父母。”
得选兵八万人,进兵击秦军。
(这样,)得到经过挑选的精兵八万人,进兵攻打秦军。
秦军解去,遂救邯郸,存赵。
秦军解围而去,于是救下了邯郸,保存了赵国。
赵王及平原君自迎公子于界,平原君负栏矢为公子先引。
赵王和平原君亲自到城外迎接公子,平原君背着箭筒和弓箭给公子引路。
赵王再拜曰:“
赵王拜了两拜,说道:“
自古贤人,未有及公子者也!”
自古以来的贤人,没有比得上公子的啊!”
当此之时,平原君不敢自比于人。
(在)这时,平原君不敢拿自己和信陵君相比。
公子与侯生决,至军,侯生果北乡自刭。
公子与侯生分别,到达晋鄙军中那天,侯生果然面向北方自杀了。
魏王怒公子之盗其兵符,矫杀晋鄙,公子亦自知也。
魏王恼恨公子偷了兵符,假传命令杀了晋鄙,公子自己也知道这些情况。
已却秦存赵,使将将其军归魏,而公子独与客留赵。
已经击退了秦军保存了赵国之后,公子派部将率领军队回归魏国,他独自和门客留在赵国。